汝阳府有个叫做陈若愚的锢漏匠,常年挑着一根扁担,一头挂着一座小型的火炉,另一头则担着工作所用的工具。
锢漏匠的扁担工具
随着一声嘹亮的吆喝声响起:“锔盆、锔锅、锔大缸,锔盆、锔锅、锔大缸了——”,人们就知道是陈若愚来了,有裂纹的瓷质器皿、生铁锅等需要修补的物件,都会拿来给他修。
在他的工具中有一个用红木做的木钻,用牛皮筋链接一个横杆,木钻的顶端有一个尖尖的铁头,需要钻眼时,锢漏匠把瓷器夹在两腿之间,一只手用力地压在木钻的顶端铁头上,另一只手拉动横杆,飞快地在裂纹两旁钻出一个个小洞。
锢漏匠把一个扁平的两头带尖的锔子,按两个小眼的距离,把锔子打成勾状,把两个小勾打进两个小眼中,再抹上一些石灰膏类的东西,把锔子轻轻敲打均匀,一样东西就修补好了。
那时候人们的生活条件不是特别好,家里的东西能修就修,锢漏匠的地位也还算可以,所以陈若愚靠着这手本事,积攒了一些家产。
陈若愚的妻子去世得早,留下了一个儿子陈利和一个女儿招娣,招娣勤快且孝顺,从不违背父亲的意愿,每天天不亮就洒扫庭除,将院里院外收拾的十分整洁。
然而虽然都是亲生的骨肉,在陈若愚眼里却有亲疏之分,贵贱之别,小时候陈若愚就经常跟陈利念叨:“女儿迟早是要嫁出去的,唯有儿子才能防老,以后我挣下的家业都是你的。”
招娣成年后,邻村的木匠王木生来求亲,陈若愚要了一些彩礼,就讲女儿嫁了出去,连嫁妆也不曾给一分一毫。
陈利成年以后,陈若愚为他聘娶了赵家的女儿为妻,并将自己全部的积蓄交给了他们,刚拿到父亲的钱时,陈利夫妻俩待父亲如同天神一般,极尽孝顺敬爱之能事,一日三餐都好吃好喝的招待着。
陈若愚从此不再外出做工,时间久了,两人对父亲这种“白吃白喝”的行径颇为不满,逐渐生出了怠慢之心,一日三餐草草奉上,经常十天半个月也吃不上一口肉。
又过了一些时日,陈利夫妻俩简直视陈若愚如同眼中的钢钉,肉中的尖刺,指使陈若愚如同奴仆一般,动辄呵斥辱骂,供奉的吃食越来越差,份量越来越少,陈若愚深受其苦,只能负气独自逃出家门。
出门以后,陈若愚以为儿子会来找自己,因而在村外盘桓了两天,可丝毫不见儿子的身影,心灰意冷之下,只能离开了,本想要投奔女儿,可想到自己的对她毫无馈赠,更没有脸面去见她,只能沦落成乞丐,在乡镇之间乞讨为生。
这天,陈若愚到一处高门大院去讨食,刚喊了一声,面皮已经是涨得通红,不好意思再出声,片刻之后,王木生却从门内出来了,见到陈若愚开心地说道:“我在里面听到了岳父大人的声音,还以为是听错了,没想到真的是你。”
“岳父何至于此,纵使阿弟不肯照养你,还有女儿女婿在,怎么能让你流落街头呢?你先稍微等我一下,我马上带你回家去。”
王木生受这户人家的邀请,来到这里做木工活儿,转身回去告诉主人家:“我的岳丈在这里等我,我先回去一趟,等明天一早再来做工。”
随后出门带着陈若愚回家,还没到家门口,就开始叫喊:“招娣,岳父大人来了,快生火做饭。”
招娣应声而出,见到父亲灰头土脸的样子,心中不胜悲戚,连忙取来水盆,为父亲洗漱,陈若愚半是羞惭,半是愤恨,讲述了自己的近年来的经历与委屈。
招娣张开嘴,似乎有话要说,却又憋了回去,王木生扭头看了她一眼,笑着说道:“小婿虽然产业低微,但还有技艺傍身,尚且不至于饿死,岳父大人可以住在我这里,绝不至于让你挨饿受冻。”
陈若愚心中无限欢喜,此时才知道,女儿也是亲骨肉,与儿子并无二致,为自己之前的行为而感到深深地惭愧。
从此以后,陈若愚就在女儿家住了下来,王木生为人敦厚,待他如同亲生父亲一般,招娣也没有半分芥蒂,比在家的时候还要孝敬父亲,陈若愚衣食渐足,心中安乐,只恨自己多生了一个儿子。
这天,陈若愚闲来无事去逛庙会,在庙会上看中了一盆花,那花其貌不扬,没有什么稀奇的,可花盆中有两块儿石头,晶莹剔透,实乃金刚石。
陈若愚本就是锢漏匠,对金刚石非常熟悉,因而知道它的价值,但是卖花的人并不清楚,只当它是普通的石头,要价十分的便宜。
陈若愚急切地想买下来,但他自离开家以来,并没有收入,虽是几枚铜钱也不可得,眼瞅着有漏不能捡,陈若愚着急地捏紧了衣角。
这一捏不要紧,却被他摸到了铜板,原来是招娣看父亲要去逛庙会,怕他不好意思找自己拿钱,所以偷偷放进衣兜里的。
陈若愚大喜过望,立刻出钱买下来花盆,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,将金刚石取出,扔掉花盆,径直去售卖,转手就卖了三千两白银,将它寄存到了钱庄里。
回家以后,王木生告诉陈若愚:“有人延请,岳父大人可以替我去赴约。”
陈若愚询问缘由,王木生说道:“我的邻居赵构,在东头有一块地,大约有一百五十亩地,跟我们家的地相邻,因为急需用钱,所以准备卖两银子给于某为业,明日缔结契约,所以来邀约我们做个见证。”
陈若愚点了点头,到了第二天,代替王木生去赴约,去的时候田地已经丈量完了,即将缔结契约,陈若愚问道:“这个买卖的掮客是谁?”
掮客站出来打了个招呼,陈若愚撇了撇嘴,说道:“哪有你这样做中间人的,我们作为卖家的邻居,虽然没有足够的彩礼购买,但是我们两家田地相邻,好歹也应该告知我们一声才是。”
掮客默然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买家于某站了出来,说道:“此时不必纠缠,如果你真的能够买下这块儿地,我情愿让给你。”
陈若愚心中暗喜:“此话当真?”于某认定陈若愚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买下这块地,因而信誓旦旦地应了下来。
陈若愚拱手说道:“如果真是这样,那明日就来缔结契约,众位如今都在在这,我就口头告知了。”
众人点头应了下来,陈若愚回家将这件事儿告诉了王木生夫妻俩,招娣急切地说道:“爹爹本是做公证,怎么主张买下地了,到了明天拿不出钱,岂不是让人耻笑吗?”
陈若愚笑着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自有打算,你不必为此忧虑。”
招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,陈若愚却老神在在地坐着喝茶,王木生见状将招娣拉到一边,小声说道:“我看岳丈的样子胸有成竹,肯定是有应对的方法,如果实在没钱买地,就推说岳长年纪太大,以至于一时昏了头,不至于让邻里间抬不起头。”
眼见得丈夫没有生气,招娣这才宽了心,到了第二天一早,陈若愚带着王木生去了钱庄,店掌柜亲自殷勤地迎接,看起来非常亲密的样子。
王木生心中有些疑惑,自己从来也没来过这种地方,而岳父自从离家以后,也没有做什么营生,怎么会跟钱庄的掌柜如此熟络呢?
谈了一会儿,陈若愚说道:“我如今有些急事儿,需要取出一千两银子,你帮我办一下吧。”
掌柜的问道:“那剩下来的两千两要怎么处置呢?”
陈若愚拿手一指王木生,说道:“这是我的女婿王木生,剩下的钱以后就由他来代替我取用了。”
王木生大受震撼,满腹疑虑,但因为身处钱庄之中,有些局促不安,也就没有多问,掌柜抽身去取钱,不多时就拿来了一千两银票。
陈若愚拿上银票就带着王木生离开了,到了约定的地方以后,将银票悉数交给赵构,于某瞠目结舌,没想到陈若愚真能拿出这么多钱,但事先已经夸下来海口,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土地让了出来。
回家以后,王木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,询问陈若愚银票的来历,陈若愚这才将金刚石的事情说了出来,末了说道:“我现在还剩下两千两银票存在钱庄,你日后可以陆续取用了。”
王木生感激地说道:“岳父大人为我置办了这么多的田地,已经足够我几辈人生活了,剩下的钱还请您留着养老吧。”
陈若愚叹了口气,说道:“从前我心里偏颇,全想着将产业交给儿子来防老,对待招娣和你很不公平,可如今我才知道,女儿女婿并不比儿子儿媳差,我被儿子逼出了门,全靠你照顾,才不至于冻死在街头。”
“所幸老天爷待我不薄,让我意外发了一笔横财,这才能够弥补对你们两个的缺憾,从此以后,我就只有你一个儿子,只有招娣一个女儿,我的钱自然也就要全部交给你了。”
从那以后,王木生一下子就富裕了一起来,成为了乡中出了名的富庶之家。
陈利听说了这件事儿之后,顿时后悔不已,跟妻子商议:“老家伙留了后手,还有几千两银子藏着掖着,没拿出来,不如咱们去认个错,先把他接回来,等钱到手以后……”
赵氏自然不会拒绝,于是陈利马不停蹄赶到了王木生家里,想请陈若愚回家,然而陈若愚对这个儿子失望至极,根本不见他。
陈利讨了个没趣,仍然不肯离开,在门外苦苦哀求,王木生于心不忍,于是就去劝陈若愚父子相见。
陈若愚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人说‘血浓于水’,我又何尝不想见他,但是我这个儿子的秉性我很清楚,如果见了他,我肯定受不住他的恳求,把所有的资产都给他。”
“而我对他没有价值之后,他又会把我当成一个老废物一样对待,家风在他这里败坏,日后他的儿子又该如何对他呢?”
王木生默然,招娣也来劝诫,可陈若愚意向坚定,招娣也只能在别院单独招待陈利,姐弟俩说了一会儿话,也是不投机,从那以后陈利就很少来了。
多年以后,陈利也为人父母,对待儿子极尽宠爱之能事,凡是自己有的,都倾尽一些给予他,直到自己把所有的东西全给了儿子之后,成了一个“老废物”,儿子儿媳开始虐待他。
陈利一怒之下跑出了门,因为无人投靠,只能流落街头,靠乞讨为生,想起之前养儿的种种疼爱,忍不住泪如雨下。
一个月后,陈利躲到了一处破庙休息,忽然一个妇人来到了面前,陈利抬头一看,正是自己的姐姐招娣,招娣看着无家可归的弟弟,心情极为复杂。
给了他一封书信,说道:“父亲走了很多年了,他走之前一直在念你的名字,说你会回来看他,可你终归是没有来,这是他临终前给你留下的最后一点遗物,你好自为之吧。”
陈利打开书信一看,里面有一张千两面额的银票,还有一张信笺,上面写了四句话:“隔窗望见儿喂儿,回忆当年我喂儿。不怕我儿今饿我,但恐他儿饿我儿。”
信笺从手间滑落,陈利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,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……